刘欣：几十年，大姐终被熬成了妈妈的模样 | 二湘空间
大姐熬成妈
文/刘欣
我们兄弟姐妹五个，其中最大的是大姐，比排名最小的小妹大了整整十岁。如今，我们较为年轻的四个都时常在家乡以外的地方工作，父母又相继离世，大姐家就成了我们的大本营，帮我们保存着不少儿时的照片物件，而回家乡时，多半也要吃住在大姐家，所以平时我们会笑言“长姐如母”，但最近两次回家，却发现进入五旬之年的大姐，居然连性情也越来越像妈妈了。
如果跟大姐说她像妈，她一定觉得无法相信，因为几个兄弟姐妹中，大姐跟妈妈的性格应该是相差最大的。儿时的记忆里，我们的妈妈是典型的中老年妇女，两道眉毛中间因常年紧锁而形成深深的川字纹，一天到晚唠唠叨叨、爱囤积东西，不注意外在形象，脾气还相当暴躁。而大姐呢？我们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大姐了，我们还是小学生初中生时，她就已高中毕业参加工作，虽然大部分薪水都交给妈妈，但毕竟每个月还有十几二十块的“巨款”可以自由支配。于是，她的日用品都比我们的更好一些——我们还只能用淘米水洗头的时候，她就可以用“海鸥”洗发膏了，所以她的头发也比我们的更柔顺光滑。大姐年轻时相貌清秀，还有点完美主义，勤劳又爱干净，衣服每天换洗，人又文静，不爱多讲话。所以，年轻时的大姐和中年时的妈妈，个性几乎是天壤之别。那么如今，她们怎么竟然相似起来了呢？
妈妈唠叨，全球的妈皆是如此吧？但我妈妈的独特之处在于，当我们出门的时候，走出房门时她并不讲什么，但走过几米长的院子到大门口的时候，她仿佛才想起来一般扬声叮嘱：“下颏底下纽扣系上！手套别整丢了！”东北寒天多，这些唠叨一年中有八个月都适用。夏季的嘱咐通常都是“骑车小心点儿！过马路看车！”听到这些唠叨，大姐总是低声摇头叹息：“又来了，听八百遍了！还非要那么大声音！”。那时的大姐的确安静话少，房间门关上时，时常难以确定她是不是在家。
然而，上次回家，我和大姐要去看朋友，大姐的儿子开车送我们。到朋友家楼下下车后，大姐本已向楼道走进几步，她的儿子已经发动车子要离开，大姐忽然扬声来了一句：“等下你找个凉快地方停车！”当然，那时是夏天。肉眼可见外甥一脸不屑，飘来一句：“我傻啊？大夏天的我找个热乎地方停车？”大姐跟我说：“你看看这孩子！跟他说话他还不高兴！”我跟大姐说：“听你这样嘱咐他，我感觉好像听见妈嘱咐咱们的回声了！连调门儿都是一模一样！”
妈妈的囤积在当年很是困扰我们，因为五个孩子的家庭杂物本来就多，加上妈妈什么都不肯丢掉，总觉得东西修修补补还能用，却又没有时间去整理，造成家里到处堆满物件，非常凌乱。大姐年轻时喜欢干净简洁，所以时常趁着打扫的机会偷偷扔掉一些旧物，可是，妈妈好像跟那些东西有着某种心电感应：平时她几乎无暇顾及，但一旦丢弃，妈妈会立刻问起：“我那个二棉鞋呢？”“我那老棉袄面子呢？”查出是被大姐丢掉，会立刻忿忿地命令一句：“以后不许动我东西！”
结果这次回乡，看到大姐家也是盆满钵满，尤其是厨房，箱子柜子里塞满用不上但大姐觉得好的厨具碗盏，平时用的就只能凌乱地放在灶台上、碗池边乃至地面上了。大姐的冰箱也是如此风格，一拉开门，里面的东西简直要倾泻而下，要先预备一只手把它们顶住。我帮她清理一下厨房橱柜，找出一堆多年不碰的物件，结果她本来身体不舒服，还是挣扎着下地检查了一遍，抢回了好几个瓶瓶罐罐。她的儿子承袭了大姐当年的完美主义，一看到大姐厨房和冰箱里的生态，就会忍不住把它们清空的冲动，碍于大姐看得紧，且被多次命令过：“不许动我东西”之后，他索性远离庖厨且拒开冰箱，来个眼不见为净了。
印象中我们的妈妈总是急躁易怒的，每当我们因玩得开心而兴奋吵闹时，妈妈总会一声断喝：“消停点儿！吵得我脑袋嗡嗡的，要闹上外边闹去！”我们总会觉得妈妈是个专业扫兴的。若是我们彼此吵架拌嘴，甚至彼此推搡打破了暖壶等东西，妈妈更是不分青红皂白，上来就是一句：“苕帚疙瘩哪儿去了？”要拿出“家法”暴力解决，这时候，一般我们会四散逃跑，还不忘抱起苕帚疙瘩跑，抢走妈妈的执行工具。大姐从前则安安静静不轻易发怒，即使被我们四个弟弟妹妹环绕吵闹，也很少有不耐烦的神色。
今年，向来性情柔和的大姐开始理解妈妈当年的烦躁了，因为大姐进入了更年期，饱受失眠焦虑的困扰。她现在一点噪音都无法承受，家里电视变成了摆设，周围人话说多一点都令她心烦意乱，甚至在她身边看手机都不可以把语音消息播放出来。她发现自己比妈妈当年更加易怒得多，回想起妈妈的年代并无更年期之说，我们只会抱怨妈妈脾气不好，大姐就十分感慨：“妈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？五个孩子轮番闹腾，一天到晚简直没有安静的时候，要是我现在在那种环境，超不过一个月都会发疯！”
读《射雕英雄传》时，有一幕场景非常触动我的心，那就是潇洒不羁的黄药师在目睹黄蓉为情所困时，长叹并吟诵道：“且夫天地为炉兮，造化为工！阴阳为炭兮，万物为铜！”二师父朱聪解释说 “人与万物在这世上，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”。是啊！几十年下来，我亲眼目睹了那个曾与妈妈反差巨大的大姐，终于被熬成了妈妈当年的模样。而那个我们以为天然就唠叨烦躁的妈妈，又曾经是怎样的模样呢？又是如何辗转在岁月中，被点点滴滴熬炼到后来呢？可惜的是，我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。
~the end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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